锁
夜凉如水。耳机里音乐挣扎了几下就消失了,四周只剩下寂静。远处的工地还在轰隆作响,使得这夜暗得更加苍茫。
失眠,失眠,失眠,尽管夜光表已显示一点零一分。外婆,外婆,外婆,尽管极力想将脑海刷成一片空白。
时光瞬间逆转,仿佛就在昨天。
下午四点零八分,小镇的阳光一片灿烂。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浓烈地、拼命地、放肆地盛开着,明黄配墨绿,衬着天空的蓝,响亮的笑声一阵又一阵从喉咙里蹦出。我拉着外婆的手,疾疾地穿过小河,耳边有风呼啸而过。阳光依旧火辣,只是外婆的手有些发凉。我停下脚步,轻声问:“您没事吧?”
“小可,你先去吧,我先歇会儿。”
我接过外婆手中的竹篮,一头扎进了向日葵中。
竹篮里盛满了红艳艳的柔软的丝带。外婆说,系上了这些丝带,向日葵们就能长得和我一样壮实。
当我满心欢喜系上最后一根红丝带时,忽然听到外婆轻声的呼唤。我心头骤然一冷,飞也似地跑回去——
外婆正像风中的落叶般慢悠悠地往下倒,我愣了几秒钟,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她。她的脸已苍白如发丝,眼里含着笑,眼角却有浑浊的泪珠往下掉。我怀里抱着的似乎是一个微微颤抖的婴儿。她缓缓抬起右手,吃力地张开,露出一把银白的钥匙,她向我点了点头。我接过它,放进口袋,鼻子一阵阵酸痛,却哭不出声来。
后来,后来的一切就如电视剧般进行着,可我万万没想到它们会发生在我和我亲爱的外婆身上。
外婆,外婆,今晚的月光如流水,泻在青色的.屋顶上,您还记得望乡台的故事吗?
凌晨四点零八分……
清晨六点半,闹钟按时响起。我拖着昏沉沉的脑袋从床上坐起。枕巾不出意料是干的,所有泪水几天前已结晶为盐粒。
那把钥匙仍静静地待在上衣口袋里,我不敢去碰它,十指连心,一碰就心痛。钥匙是用来打开一个铁盒的,那是外婆给我的生日礼物,暗红的表面刻满了漂亮的花纹,还有一把小小的铜锁。那天我缠着她问钥匙,她说到时候就会给。可现在,我却不想要了。
上午的课我几乎都没听。只有最后一节课,老师让我们赏析《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》,看到画面上满脸安适的婆婆,不禁潸然泪下。
我怎能不潸然泪下,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狠心地不辞而别了。
今夜注定无眠。我梦见了外婆。她站在高高的看台上,穿着那件藏青色的对襟小袄,凌乱的发丝在风中如海藻般飘舞,身后的明月升起又落下。我在梦里喊出了声:外婆。
外婆,千万不要喝那碗孟婆汤。
“小可,傻孩子,孟婆的汤怎比得上你的酸梅汤?记得望乡台吧,我日日夜夜站在这儿瞧着你的模样。小可,以后要早睡。那个盒子,打开看看吧,我留给你的只有它和那些向日葵了……”
猛然惊醒。
黑暗中,我摸出钥匙,从床下搬出铁盒。
“啪”
“大鸟离开了小鸟呀/小鸟依旧在蓝天下,游戏玩耍/小鸟越飞越高啦……”
是那支外婆常哼的童谣。外婆,您究竟想告诉我什么?
“小可,我不想看到你为我伤心的样子。你就是那首歌中的小鸟,离了我,你依旧可以继续走下去。小可,向日葵可在等着你哪!”
外婆。
我想你。
生活不紧不慢,走上了轨道。我会在向日葵盛开的时候去那儿看望外婆。我当然要去,因为外婆安眠之地,冒出了一粒绿芽,这可是外婆给我的任务啊!